在等待戈多之前,贝克特如此迫不及待要成为最早解普鲁斯特时间方程的批评家。而且他自认找到了普鲁斯特方程的解:
普鲁斯特的解式是对时间与死亡的否定,因否定时间从而否定死亡。死亡死了是因为时间死了。[26]
这是贝克特的否定之否定,所谓“死亡死了”的永生或者永恒,时间终止。而这恰恰不是普鲁斯特的时间:只有时间“中”的普鲁斯特,没有时间“外”的普鲁斯特。这也不过是贝克特一次智力的冒险。为了解普鲁斯特不可知的“未知数”,他假设了一个“已知”的贝克特等式:时间=死亡。尽管他自己也意识到时间的双重性,意识到时间“这个毁灭与创造的双头怪兽”,但是逻辑的需要,他绝对地,在这里只单取时间“毁灭的头”。不错,生命与死亡,肯定与否定,只要在思想,我们就必然在二元对立的思维中。但是贝克特的精彩解式不过是一个同义反复的循环游戏。如果再假设第二个贝克特等式—时间=生命,那么就有普鲁斯特方程的第二解:普鲁斯特的解式是对时间与生命的肯定,因肯定时间从而肯定生命。生命不死是因为时间不死。普鲁斯特不也还是那个普鲁斯特吗?
让·弗朗索瓦·雷维尔,则因为始终停留在巴尔扎克、托尔斯泰、左拉们的叙事年代,而进入不了普鲁斯特的时间。他是过于偏爱继日继月继年的时序,以及时序里情节的进展和性格的形成了,以致不能忍受普鲁斯特几十页长的贡布雷早眠,几百页长的拉斯普里埃晚会,而某些事件相隔的十年又居然短得只有寥寥数行。他尤其因为找不到那决定人物命运的“一天”而懊丧。他的时间是等速的,岂能任普鲁斯特如此荒诞地“压缩”、“压扁”、“压平”?他嘲笑说,普鲁斯特这位“时间大师”的真正主题原来是“在时间之外”[27]—其实,正如雷维尔在自己的时间里一样,普鲁斯特也在自己的时间里,只不过他雷维尔走投无路地徘徊在普鲁斯特的时间之外罢了。